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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馬立克的空手道表演,戰鬥吧! )

今晚與法國朋友巴崔斯聚餐,談到阿爾及利亞戰爭的事,他的父親是當年的軍人,他說這一場戰爭中,一共死了一百萬人,阿爾及利亞人卻佔了其中八成:「這是法國做過極差勁的事。」這個過錯,目前法人不喜談論之,甚至「在教科書也描寫不多,文中也不去討論它的原因,也許…還要等幾年吧!」他面露遺憾地說。

 除了非洲外,中南半島的印度支那也曾是法國重要殖民地,我眼中的越戰/美戰是近代史重要大事(也許是好萊塢的關係),我的越南同學「南」告訴我:「那沒什麼,我們為了獨立,還跟法國打了一場戰爭,叫『百年戰爭』。」

「什麼 ?打了一百年 ?」這會不會太誇張 ?

 (「這不是我說的,是教科書寫的;我們和中國也打戰…」他笑得很詭異:「叫作千年戰爭,我們打了一千年。」我突然為這場歷史悲劇笑了出來。)

除了越南外,二戰後法國允諾了東埔寨的獨立,但那時該國領導者不僅無權下軍令,也無法決定與何國邦交,這二項權力仍在法國政府手裏;最後,還得勞駕該國國王赴法懇求,並運用聯合國壓力,才取有正常國格;但對於非洲前殖民地,時至今日,法國仍未將黑手移走。

去年爆發了象牙海岸戰爭,相信許多人跟我一樣,這才恍然大悟法國在該國仍有駐軍,但更令人吃驚的事,法國政府以支援此戰爭為由,從去年開始也在塞內加爾駐起軍來了。

「你對這件事情看法如何 ?」約一個月前,我反問告訴我此事的馬立克,他是塞內加爾的留法學生,主修商業法,是位虔誠的穆斯林,雖然塞國是以法語為官語,但有其國家特有的腔調。

「因為我從來沒有在法國看過塞內加爾的軍人,所以我認為,法國的軍人也不應該出現在我的國家。」

笑著說完,他繼續盯著電視看, 我指著電視:「喔…那你支持哪一隊 ?」當時我們正在看直播的世界盃歐洲資格賽,那一場是瑞士對法國。

「當然是法國。」

其實這一點也不用懷疑,這場比賽,簡直是二個不同膚色人種的對決,一個全是白人,另一隊全隊只有三個白人;之後,馬立克一邊觀看戰情,一邊跟我細數隊員們的非洲原國籍,在這位非洲狂熱者的眼中,法國國家隊不過是一張非洲地圖;我稱他是非洲狂熱者,因為他常常會無上下文地痴笑:「我真喜歡非洲,我真喜歡我的黑皮膚。」

除了運動外,這些移民也在歐洲大陸中,騰出一塊穆斯林新天地,法國不僅擁有全歐最多的伊斯蘭教徒,伊斯蘭教也是法國第二大宗教,台灣所謂的基督教(其實應稱為新教)僅能望其項背。雖然在法國,八成國民信仰天主教,但在我的成見裏,這裏的天主教徒並不把宗教活動放在日常作息中。

台灣人常以為伊斯蘭教源於中東、行於中東;但真相是:伊斯蘭教可能是佔有世界最大面積的宗教,從馬來西亞,越過印度洋到巴基斯坦,再一直綿延到整個非洲大陸,其中可能只有以色列與衣索比亞不是伊斯蘭教國家。美國總統布希以「聖戰」之名討伐伊拉克,引起的是近七十個國家子民對之的惡感,這在聯合國應該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席位吧。

看完比賽,馬立克播放著網路上的可蘭經朗頌聲,一邊跟著吟唱了起來,我才知道他除了法語及其族裔語,他和世上所有的穆斯林一樣,或多或少懂阿拉伯文,我突然了解多重文化在其身上的沈澱與豐富,這不是一個東亞人有機會擁有的,雖然這積累過程中,整個民族不斷付出慘重代價。

在經文吟頌聲中,他說:「三年前我剛來法國,什麼都沒有,只提著一個包包,但我不斷祈禱、不斷祈禱、不斷祈禱,我真的得到許多人的幫助。」 他的包包不僅小,還要騰出一個空間放祈禱用的鋪地毛毯,這個毛毯他一天要使用四、五次;我之前問過我三位穆斯林同班同學,他們也全都是如此虔誠(雖然其中一位曾偷偷喝過酒)。

這三年來,馬立克沒有回過塞內加爾,一張來回機票約六、七百歐元,他只能選擇不斷地思念家鄉,每回聽著塞內加爾歌手的音樂,他就會不說不笑地陷入沈思,我們會識相地同時保持沈默。

「這首歌是講…當我們在歐洲完成目前的事,一定要記得回去塞內加爾,去為我們的塞內加爾人做些事。」他有時如此解說。

「我好想我媽媽。」他也常常在音樂中幽幽地說。

但有更多的阿拉伯人與非洲人,選擇了在法國再造家園,其中大多為穆斯林,我們的房東就是一個案例,他原是摩洛哥人,當年為了求學來到法國,後來與一位義大利裔法籍女人結婚(可想而知他們的女兒有多美了!!),便長居於本破鐵村;除了正職外,也是位常上報的足球教練,二年前置產買下了我們目前的居所,算是很成功的移民第一代。

「所有宗教都是要求人做好事,伊斯蘭教也不會例外,伊斯蘭教不會要人去殺人,也不會要人去做恐佈份子。」夏季前,我的房東曾一邊與我們「喝酒」,一邊如此說。

破鐵村是全法二十幾個地區省會的其中一個,但這裏沒有清真寺,查訪電話黃頁,也僅有一個穆斯林組織,位於市中心,我想我的房東可能沒有去過,他已經非常「法國化」了,他不僅喝酒、品酒,而且喜歡在家裏敲敲打打、自己動手裝修,更不用談他的球隊朋友幾乎全是白人。

 也許他的形象,正是法國人所喜愛的移民典範;去年我們剛來法國時,法國政府正禁止宗教信仰物出現在公立學校,媒體因而吵得沸騰,大家多認為此法律是針對穆斯林面紗而來,當時我打開電視一看,新聞鏡頭幾乎都緊跟著阿拉伯裔的女學生,沒有人在乎其他人是否將十字架藏在領口下。

法國人說:「因為他們是移民,他們要成為法國人,就必需融入法國人的文化。」

巴崔斯指責阿爾及利亞戰爭,但在今晚的餐中,他也說:「最近,巴黎北方的阿拉伯人『問題』(他很小心地避開暴動這個字),其實就是他們不肯融入法國文化。」

「可是法國人到台灣,我們只會欣賞他的法國文化,不會要求他融入台灣文化。」我開始對主人不客氣了起來。

「可是那是因為法國人在台灣工作,可是阿拉伯人卻是永遠居住在這裏。」辯論是法國人的全民運動。

「我來舉個例子好了,英國、美國都是盎格魯撒克遜人所建立的國家,二個國家同時有許多移民,英國要求大家融入盎格魯撒克遜文化,美國較為尊重各式文化,結果,美國文化就強過了英國文化,比如,RAP,它原本是屬於黑人文化,後來成為美國文化代表,現在它影響了全世界。」

「法國確實是比較像英國,好吧,美國人的做法是比較聰明吧,但…法國不像美國,美國文化才幾百年歷史,英國、法國有更長的歷史。」

「所以現在…人家是強勢文化,比法國強。」 「情況不同的,美國的黑人比較愛工作,在法國的阿拉伯人不愛工作,他們常要求他們的女人做較多的工作,他們的文化就是這樣…;不過,這也可能是因為雇主不喜歡雇用阿拉伯人造成的…。」

我大笑了出來:「在台灣人的眼中,不愛工作、工作做很少的,就是你們法國人啊 !」

幾百年來,基督教文明與伊斯蘭文明之間的衝突,並非一面倒地論輸贏,八世紀的伊斯蘭軍隊橫掃三大洲,但北上歐陸時,正是法國人給予痛擊(戰役在本破鐵村),方使其勢力止於伊比利半島;而十餘世紀所盛行的十字軍東征,剛剛好,就是法國人組織了第一批軍隊。在這來來往往的戰火中,阿拉伯人鮮於要求基督徒改教,相反地,阿拉伯人卻被要求改教,否則殺無赦。

在帝國的年代,因為法國醉心於歐陸稱霸,在殖民成就上無法與英、西、葡、荷等國相較,成為該年代強權中的異數;但在英、西、葡、荷全體皆放棄所有殖民地的今日,僅有法國仍堅持在五大洲眾多小島的主權,並宣稱:「法國是全世界唯一領土橫跨五大洲的國家。」(亞洲領土在印度洋內的小島)而這樣的作法,又使之成為後殖民時代的異數。

其實,殖不殖民、強不強權,也許不是法國的重點,這些利益還可擺在其次,純種法國人所堅決不肯鬆動的,是對其純種法國文化的專注與頃慕吧。所以長期逐鹿問鼎於歐陸版圖,蓋跨出歐陸,其他文化都不是「可敬的對手」;而直到今日,不願承認伊斯蘭文化早已成為其國家文化的一重要部份,然後仍夸夸而談對方應融入法國文化(純種的);而散落各洲的點點小島,所串聯起來的,也許正是其法國文化橫行全球的夢囈,只可惜了,部份是無人島。

「社會是一株食人花」,1968年巴黎暴發「五月風暴」學生運動中,五月公社的牆上曾如此寫著。是當初遙望食人花挺拔的姿態,吸引了他們,阿拉伯人移民於此、群居於此、決定生生世世繁延無數阿拉子民於此,怎知回頭一看,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的歷史之結,仍像幽魂地追隨,往前一瞧,這朵高傲的花只要食我們的肉體、力量、汗水、球技,卻不要我們的歷史、精神、文明、智慧…。

阿拉伯裔法國青年的「暴動」進入第十天,沒有人因而喪生,狂火燃燒吧,就把高傲的食人花給燒掉吧 !

延伸閱讀沙漠玻瑰欽點的熱火高歌

 (敬告長期讀者:抱歉,不像以前文章的風格,就當換換口味吧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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