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我現在寫網誌的家裏,百公尺餘外的地方,一個名字叫為「共和路」上的托兒所的對面,發生過一件未解血案,這件血案不僅給了一本名為《永別啦,條子》(Adieu, Poulet)小說的創作靈感,還被拍成電影;因為該血案涉及市長,社會黨(反對黨)於是拿這個城市比擬為美國的黑道治市:芝加哥,它真正的名字叫作Puteaux,中文有人譯為「披頭市」,位階大約就像台灣的新店市,位於上面那張空照圖的塞納河的左岸(也是河左岸),北達遠方的高樓大廈(拉德芳斯)處,至巴黎的核心最快也要半小時交通時間,住民四萬人,一半以上均是移民。

 (小說封面)

那是件發生在1971年的血案了,當年的市長是Charles Ceccaldi-Raynaud(下音譯為洗腳豬),由於法國並未有任期制,連總統都可終身競選,他即從1969年一直幹萬年市長直到2004年,才因健康問題,交棒給他的副市長:也是他的女兒的Joëlle Ceccaldi-Raynaud 。這是歷史重演,爸爸原本也是副市長,前一任市長Georges Dardel ( 1948~1969市長,下音譯為乾茶)發生大車禍,以健康理由,把市長的棒子交給他,但當「乾茶」想要重回政壇時,其選戰對手居然就是二年前所交棒的人。

當年最好的傳媒就是街頭巷尾的海報牆,為了這些海報牆,白天也許正人君子,晚上就是嘶殺街頭,以「乾茶」的選戰陣營為例,他雇用海報工於凌晨時分工作,一夜100法朗,此外,還必需以同樣價格雇用一批保鐎護衛這些海報工,若發生打鬥,則大家工資都加倍。

「乾茶」需要這麼小心自有其道理,他的海報的標題是:「為了披頭市的民主,『乾茶』回來了。」(Dardel revient pour rendre à Puteaux la démocratie),此非危言聳聽,「洗腳豬」的妹夫所領導的科西嘉同鄉們,可是本市「街頭的主人」,很不好惹的。

二月26日至27日的凌晨四點,當「乾茶」的貼海報大隊正在掃街工作時,意外地遇到「洗腳豬」的巡邏隊,二方人馬立刻起了衝突,後者陣營不敵,於是裡頭一位「公共市場管理員」立刻跑回車子,拿出了一把預藏的長槍,開了幾槍,傷了對方也因此得以脫身撤回。 但一小時之後,仍心有不甘的「洗腳豬」陣營,已經糾集了五台車子,滿滿的人馬與「傢俬」,從競選總部出發,在大街小巷死命地搜尋對手人馬。

就在共和路上,發現了他們的一台小卡;於是一片殺聲喊過去,「乾茶」的海報工還來不及跳車逃命,己經頭頂挨上悶棍,鮮血立濺三尺,動作較快的人躲在卡車甲板下,他們聽到槍聲、玻璃聲、呻呤聲,不知過了多久,才聽到來犯的人喊:「走了,走了,已經把他們全殺死了。」靜默一陣,當躲在甲板下的人膽敢爬出來時,看到的是一死六傷、血跡斑斑的慘狀。

(綠色處即為命案現場)

死者是位鎖匠,外地人,為了多賺幾塊錢度過小月,夜裏來此兼差,方31歲,留下二位小孩與老婆。過幾天後,「洗腳豬」當選市長,而且第二輪時是以65%得到壓倒性勝利。

至於殺人血案,由於兇器一直沒找到,也沒人承認開那致命的一槍,雖有二十幾人被判刑,但最重的只有三年,就是那位「公共市場管理員」,殺人兇手至今仍是謎;至於連任成功的市長則撇得一乾二淨,他說:「我老早就禁止他們在十一點以後出門了。」不過他最後還是被判有民事責任,賠了二十萬法朗。



以上是1971年法國的著名事件,但在2004年,披頭市再次奪取舉國的注目。

這一次,我們不用再搶海報牆了,2004年的傳媒利器是部落格。

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名為克里斯多夫(Christophe Grébert,下稱小克)的部落格格主,他大學唸的是都市社會學,現在在資訊領域工作,住在披頭市,就做了一個部落格(連結),寫寫他對這個小城市發展的想法,裏面有講到他搜集的地方歷史,也談到市府的工程,甚至民生資訊,幾乎無所不談;但卻有那麼一天,他被告了,告訴人是披頭市長,她要告小克毀謗。(真奇怪,幹嘛告他,叫那位「妹夫」去敲敲門、問候一下,不就沒事了?市府內沒換主人,街頭上的應該也會永遠連任吧。)

對部落格的世界而言,這當然是何等天大的事件,小克馬上變成捍衛部落格言論自由的英雄人物,經傳媒訪問不斷,取得全國知名度(本月上全國性節目的連結);此外,二者的官司也發展出戲劇性發展:「洗腳豬」父女的毀謗罪成立,因為他們居然在市府官方網站上指稱小克有「戀童癖的傾向」,這是何等愚蠢的賤招。

「洗腳豬」女兒之所以要這麼做,只是為了解釋其警力為何會在街上違法逮補小克。後者自稱在拍市府前的花朵時,被市警局警員暴力逮補,但市長則在事後很久指稱他拍的是可愛的小孩子。

以新聞自由為理由,小克的毀謗官司獲無罪判決,市長決定換庭再告,四月25日開庭,截至當前市長在此的訴訟費已白白花掉市庫近五萬歐;至於被告的部份,他們也不服有罪,不願賠5500歐元及登報道歉,三月1日還要再次開庭。

小克則是愈戰愈勇,甚至連「洗腳豬」父親市長當年有移民歧視的競選傳單都給挖了出來,而且幾乎市府所有動作,他都不忘拿出來奚落一番,簡直是看到披頭市版的李敖(二蔣時代的,不是現在);熱門之餘,如果您用google查一下Puteaux,第一個是市府官方網頁,排第二個的就是小克的網誌。

但這對官司纏身的父女惡運還沒結束:2005年九月,爸爸量度身體狀況好轉,決定重回市長寶座,但是,他交棒的人不肯把棒子還給他,真是再度出現的歷史巧合。我詢問過我的鄰居貝納,他不知海報工死亡事件,也不知小克事件,但他知道這場家庭內鬨。

二人的戰爭直到今日仍是進行式,並屢次在市議會互幹,成為法國政壇的笑談。父親批評女兒的施政無能,還在其網站大喇喇地稱呼自己的女兒為「女士」:「代理市長女士缺乏知識而且沒有反應能力,自從披頭市有設置設市長以來,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無三小路用的市長。(見下圖)」這可真是所謂的教養無方啊。



想不到,來了法國還會有這麼有趣的地方政治可觀察,槍擊、死亡、網路、毀謗、街頭暴力、黑道白道、人權問題、家族恩怨、無情無義的接班人…全糾葛在這個舉國最有錢的地方,披頭市因坐擁拉德芳斯區的不動產稅金,其市府預算之人均值是法國平均值的三倍,誰說這裏的市長選戰會不惹人注目?

明年就有下一場選戰了,屆時如果「妹夫」要漂白,輕輕鬆鬆擺平「洗腳豬」父女,而對上的是網路名人小克,那可真得有得瞧了;不過,如果右派的UMP為了形象不肯提名「妹夫」的話,薑是老的辣,父親打敗女兒,而社會黨所派出的對手是…「未解血案」裏業已長大的海報工之子,並由膽識過人的小克來當競選總部總幹事,這種對峙應該會更聳動吧!

唉,這位未來的王子,您人現在在哪裏啊?城堡裏專制的國王,正待四方流浪的騎士,帶著一顆報殺父之仇之熾熱的心,登高一呼,來把他一舉推翻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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